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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 素湍浅碧戏落红（上）

今日清晨，叶良媛哆哆嗦嗦哭着来找我赔罪，见了我便扑通跪下，吓得我也险些跪下。

她的狗咬死了我殿中的猫，其实我很难过很难过，但我笑着说，没关系的。

这些日子我学会了保持笑容，多多少少学会了说些虚伪的话。因为我保证过我会活下去。

永娘有些开心，也有些不开心，她说，太子妃长大了，那仿若满意的微笑中总是掺杂着一去不复的凄然。

我的时间仍有许多荒废在榻上，李承鄞不许我到处走动。命妇们来看我，我便冲着夫人们笑，李承鄞来看我，我便冲着李承鄞笑。可是李承鄞很生气，又好像很害怕，我看见他眼中“腾”地燃起怒火，随即化为眼底波光粼粼的凄凉。曾经我知道哪些话能让他暴跳如雷，可如今那些话都无法奈何他，甚至会骂的他看着我笑，于是我找到了新的让他生气的法子，那便是对他毕恭毕敬。

他眉头微皱，双眼不安地扫着我的脸，他道，“小枫，别这样。”

我笑着问，“殿下不喜欢？”

他修长的手抚上我的脸，我轻轻躲开，只留下微凉的触感，他的声音颤抖，“小枫，你别这样对我，我…我求求你…”

我心中一颤，不知该说些什么，扯了被子便躺下睡觉。再回头时，我看见一个踉踉跄跄的背影，长长的华服如水波般摇动，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像一个失去最心爱的拨浪鼓却无能为力的孩子。

但是我一点都不心疼他。

晚上我正和永娘因喝药的问题而斗智斗勇，一阵哭喊声惊动了东宫上下。我赶到叶良媛处，却见到满院受杖刑的宫人，院中间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是叶良媛的狗，而她已被吓昏过去。我的胸口一阵紧抽，剧烈的咳嗽起来，可我来不及管它。我喊，都住手，我命令你们住手。行刑之人说，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。

我使尽浑身力气跑到丽正殿，小黄门拦住我，说殿下今日饮了酒，早已睡下了。

我觉得我的目眦将裂，我嘶吼，我要见李承鄞。小黄门很无奈，他说，太子殿下今日很生气，太子妃还是回吧。

这时管事公公回来禀报，叶良媛殿内宫人已全数杖毙。适才胸中无数口气一并翻滚上来，我嚎啕大哭，跌坐在地上，众人上前去扶我，我眼前一黑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。

再醒来时，天色已明亮，永娘握着我的手，双眼红肿。我的胸肺撕裂般疼痛着，发不出一点声音。她说，“殿下昨晚醉酒未能及时醒来，半夜听闻太子妃病了立刻跑来守到天明，现又去上朝了。”永娘替我掖了掖被子，“太医说您已无大碍，只是应好好将养，不宜再动怒。陛下和太皇太后病重，前朝都是太子殿下一人撑着，若是太子妃倒下，那太子殿下必是也要垮了…”

我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事。

我再也不想见到他。

他是冰冷无情的东宫太子，他是磨牙吮血的恶魔，在他的眼中，人命如草芥一般，从前是如此，现在亦然。无论他对我的态度变得多么温存，他都是李承鄞，是杀手，是骗子。我早该明白，人心是很难改变的。

我一觉得身子舒坦些，便去照顾太奶奶。太奶奶老了，病了，彼时她将我和李承鄞关起来，还能骂他骂的中气十足，如今却只能卧在榻上，神智也不甚清醒。

我卧病期间李承鄞来过很多次，起初他得空便来瞧我，我把头蒙进被里，任他哄我，拍我，抱我，可我一声也不出。我听到他道:“小枫，我不想让你看到那些的，都是我不好…你别不睬我…我们说好的…”

我在被子里无声的颤抖哭泣，是我没有看好那只猫，那些宫人多么无辜，他不应该做的这样过分。阿渡不在我身边，我很害怕，我只想回家，但我答应他活下去，我答应他做好太子妃，可那是为了我的西凉，为了我的阿爹阿娘，为了我和阿渡的家，而不是为了欺骗我的顾小五，不是为了天天同我吵架的李承鄞。

后来，他便只站在门外，轻轻地喊我，我仍然不理他。他在外面站了好长时间啊，我总怕他是在蓄气，下一秒便会踹门而入。可是他没有，我看着黑影越来越淡，直至消失不见。

叶良媛也病了，她身体本就不好，经此一吓陈年旧疾全被引出来，太医说，只看她的造化了。

我每日从太奶奶那里回来，便去瞧叶良媛，她长的很温柔，同我说话总是羞答答的，可现在只能等待造化的安排。

距上次那场大劫不过半月有余，她便很不好了。她浑身冒着虚汗，紧紧握住我的手。

她喃喃道:“爹爹不想让我嫁给太子，说我不适合在深宫里生活，早知道我真如此活不长久，不如听爹爹的话。”

我心里疼的紧，不知说些什么漂亮话来安慰她。

她看向棚顶，仿佛看向遥远的过去，笑得凄然，她道:“太子妃，我如今不怕说这些话。全家人都想为我推脱，是我自己要来的。十五岁那年，我看见他飞身上马，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。游园赏花时，我只记住他一人作的诗:烟雨雾如帘，清风醉阳暖。浅溪浣细柳，郁郁湿衣衫…”

她的声音越来越小，眼神渐渐迷离，一滴泪从眼角滚落，“可惜了我这痴心妄想，一句话都未曾同他说…”握着我的那只手缓缓松开，榻上的痴心人终是没了呼吸。

我的胸口似被压了一块石头，我想大声哭喊，可所有情绪堵在胸口，竟一滴眼泪也没有。

我看见叶良媛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一方丝帕。

我颤抖着将它打开，只见那帕子上绣着几朵花，必是无比认真细心、怀揣着希冀绣上的。花的旁边有几行字：

烟雨雾如帘，清风醉阳暖。

浅溪浣细柳，郁郁湿衣衫。

挽剑耀霜月，飒踏掀狂澜。

孤影祈花繁，巧夕执手还。

那个女子，终也没能祈盼到那白衣少年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