Hoopoe

（三）

入宫一月有余，我连陛下一根头发丝都未曾见到，这实在是…太好了！我仿佛是换了一个地方撒欢。

陈美人性子有些傲娇，沈才人唯唯诺诺，说话声音极小，我这男子般的性子，竟无比契合皇后的胃口。

我渐渐得知皇后身体不好，不时犯肺病，痛得满头大汗，她却总能扯出笑容说，没事，没事。

我得知宫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贤妃娘娘代为打理，我们来前，宫里只有两人，除开佳节宴会，平日几乎什么事也没有…

皇后娘娘说，我连中原字都识不全，若不是臻娘，我早被朝堂上的老家伙们劾上天了。

贤妃娘娘：是娘娘您凤体欠安，不得已才令我代您管理。

皇后：啊哈哈哈哈没错没错。

笑声颇有狗打嗝的质感…

可皇后娘娘似乎不总是这般快乐，很多时候我去，她都在怔怔发呆，见了我和贤妃，又展开笑颜东扯西扯起来。

我给她讲部族间的趣事，她笑得满脸通红，她说，“阿靖，你叽叽喳喳的样子，真像一只小黄鹂，我有一个朋友…”

她不再说下去，笑容也不再自然。

她不说，咱也不敢问…

我同贤妃娘娘在掖庭散步，她说她一定要带我看看，这气势恢宏的、空荡荡的宫殿。

她说，“你初识皇后娘娘时，她偷偷对我说，在这宫中终于有娃娃比我小了，我要好好欺负她。”

可她对我最好。

我说，皇后娘娘真可爱，娘娘你也很好。

她的目光飘向远方，“是啊。中原可难寻这样好的姑娘。”

"阿靖，你知道吗，初时我是被强塞进东宫的。在闺中时我便听闻太子殿下骁勇善战英姿飒爽，先皇将我指给他，我是有些开心的。”

“可听闻太子殿下知晓他要纳妃，气得与先帝在家宴上便起了争执，为此还受了罚，后来许是拗不过圣旨，便不再反抗。可我入东宫的前半月从未见过他，他甚至将我和一同入宫的叶良媛置在最偏僻的殿中。”

我：娘娘真是比我惨多了，才半个月…叶良媛现在在哪里？

她瞪我一眼，我立刻住口，用期待的眼神回应她的故事。

“我未曾想到，在我入宫第二日，太子妃便亲自跑来看我。太子殿下原说，太子妃大病未愈，我们不必拜见，谁曾想她竟走这么远来陪我说话，末了还说要去看叶良媛。”

“我初见她时，她比现在还要瘦，连衣裳都撑不起来，仿佛一吹就倒，彼时她刚经历一场极大的凶险，眼眶都是青黑的，脸和嘴唇白的似一张纸。我一下子在冰冷的东宫里感到了温暖。”

“后来，我有了阿穆，我开始很担心。那时我的父亲尚未居高位，我怕我的地位不够高，若生了儿子，便要给太子妃抚养。她得知我怀了娃娃，比谁都高兴，天天跑来给我送吃食，起初我有些害怕，都是听闻宫内争斗传言的缘故，可后来我才意识到，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，她那么清澈，是真心对我好的。她总是惊叫，啊，臻娘，你的肚子又大了。臻娘，娃娃又动了。饶是阿穆第一次说话，都是在她怀中伸出小手喊她阿娘，我可醋了许久呢。”

“那陛下呢？”我问，“娘娘有小皇子，陛下一定很喜欢你的。”

她神色黯了下去，“我连怀阿穆时他都未曾瞧过我，平日我若不穿代表品阶的服饰，他都认不出我的脸。”

她沉默片刻，“陛下心里，始终只得一人罢了…”

一人…我想我知道是谁，近日我八卦到，陛下从前在东宫时有一个宠妃，后因家族之罪受了牵连。

原来陛下竟如此痴情…

一日我同皇后娘娘约好将近亥时去她宫中吃宵夜，贤妃要照顾阿穆，遗憾甚久。亥时啊！曾经这时辰我早已被阿娘拍在榻上了，这种疯狂的日子，太爽了。

怀揣着对美食的期待，我快步走向蓬莱殿，为抄近路，我从殿侧小路绕过，却看见月光下，黑暗中，一个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立于前方。

我抑制不住的“啊”了一声，那人察觉有人到来，飞快地离开了。我竟忘记喊守卫。风吹拂过他的衣袍，如水波纹般摇动，我只看见他的衣摆。

我的心提到嗓子眼，气喘吁吁跑入蓬莱殿，殿内香气四溢，但我来不及细细感受。

“娘娘，”我叫，她抬起头来笑着看我，“适才你的殿侧站着一个男人，似乎站了许久了。”她向外看去，我说，“我…忘记喊守卫…让他给跑了。”

她笑笑，“阿靖，没事的。来，先吃些干脯。”

我吃不下去，我觉得很危险，那男子衣着不甚寻常，他又是怎样进到宫中的？

“诶呀，”皇后拍拍我的手，“没事的，宫中那么多侍卫又不是吃白饭的，别担心，快吃吧。”

她又转过头去，“永娘，往后窗子都闭严些，我怕冷。”

永娘轻轻叹了口气，神色是我无法形容的复杂。

永娘也觉得这事很危险！！

但是皇后娘娘笑得那样好看，羊排的气味那样诱人，我开始埋头专注于美食。

只是在间歇时，我还会想起，月光下，那绣着金丝线的衣摆的一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