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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 素湍浅碧戏落红(下)

太奶奶也已经到了能撑一日算一日的时候,我不分日夜地守在榻前,李承鄞来,我便躲到别处去,不给自己丝毫的空隙想有关他的事。

自叶良媛去后,我再也没有见过李承鄞。但我仍能在夜半无法安眠时,看见窗外淡淡的影。有时,那影子吹着箫,箫声驱散了我的梦魇。

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说了那样的话他都不生气,我不相信是他的脾气变好了,因为侍奉他的人越来越频繁地抱怨他的暴躁易怒。

其实那日我想了好多话来骂他,但是当他眼中的山河破碎之时,我的心中竟有一丝后悔。

我转身离去,不想再面对他。

臻娘为我带来她家乡独有的药膏,说是能祛我手背上的疤痕。我很感谢她,那支箭将我拉回噩梦,我不想让它在我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痕迹。

就这样风平浪静过了好多天,又似乎没几天,我实在懒怠数日子。我曾大病很久,院子中的月季花无人照料,全部枯谢了。永娘向我请罪,她说大家都在忙于照顾我,她忘记安排人浇灌花。我说,不怪你们,是我没有养好我的花,不干大家的事。

是我没有看好我的猫,不干叶良媛的事。

这件事过去了,我对她抱有惭愧,但事已至此,我什么都无法改变。

那只白玉狸奴被送进来时,我正把一株月季插进陶盆的泥土中,我要把它放在身边,全心全意呵护它。

那狸奴雕的很好看。白色的小猫蜷卧成一团,静静地睡着,同在西凉时的小雪一模一样。

可看见这样的小雪,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。他给我一个石头做的猫,我们就能回到过去了吗?

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,我对小黄门说,“公公帮我带句话给李承鄞,我害很多人丢了性命,实在配不上这洁白纯净的物什。请公公还回去罢。”

小黄门站在那里踌躇不前,神色很是为难,终还是深吸一口气,托起梨木盘子转过身去,颇有“壮士一去兮不复还”的气概。

他才刚迈出门,不过一口气的功夫,只听“砰”的一声,李承鄞踢门而入,双目瞪得像武菩萨,像一匹发狂的狼。

我没有料到李承鄞就在殿外,也没来得及准备怎样同他吵架,被他这猛然一吓,我将月季花撞到地上,陶盆应声而碎。

我想起刚从关外回来时,我不说话,不吃饭,也不吃药。决心活下去后,我开始努力往自己嘴里灌汤药,平日里闻着都想吐的药,那时竟喝不出一丝苦味。或许是因为心里更苦吧。我的手受了伤,拿碗的时候会抖,有一次药碗碎在了地上,我看向李承鄞,我以为他会像往常我摔碗一样暴怒,但是他没有,只命人煎一碗新药。他的眉眼弯弯,将我额前的碎发别至耳后,“你看你还是那么笨,以后都换我喂你吧。”

我终是没有让他喂我。一次也没有。

而现在我面前的他,不是那个温润的夫君。他举起白玉狸奴,好像要用劲全身力气摔下去。但是他停住了。他说:“我一直都不知道,你到底想要我怎样。”

他一直在努力修复我们二人之间的裂痕,但我始终对此置之不理。因为,我不敢,也不安心。他是李承鄞啊,未来的帝王。不仅是因为我放不下揭硕族人,放不下阿爹阿娘,放不下顾剑阿渡,亦是因为,我怕自己陷入他温柔的哄骗中,最后惹得一身更重的伤。帝王之心怎会长久呢?

其实西凉女子,也不总是无所畏惧的。

我没有答话,默默去拾地上的土,他的目光一直灼烧着我。我一片一片慢慢地捡起碎片,因为我不知道,清理好这些后还能做什么,我终于听见他离去的声音。不欢而散。

晚上我躺在庭下看夜空,夜晚风凉,可对于在西凉长大的人来说,这算的了什么。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中原人的诗文里为什么都用月亮寄托相思,比如现在我看天上的月,便会想到西凉的亲人和我看见的是同一个月亮。无数的星星闪烁着,像一只只萤火虫,飞进我的心里。

小黄门来找我,说殿下喝醉了,念叨着要见我。

我说,好,我现在便过去。

其实我有些心疼他。

丽正殿中只燃了几支蜡烛,营出暖暖的氛围,四处散发着浓烈的酒气。要见我的人沉沉睡在榻上,一只腿和一只手耷在地上,手边滚落着一个酒壶。我给他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,他的眉头紧紧蹙着,又在做那个我与他共同的噩梦。可我不会吹箫,驱不散他的梦魇。

我轻轻抚上他的脸。他瘦了,比顾小五还要瘦,脸在掌间竟然有些硌手。

来的路上,小黄门告诉我,那白玉狸奴是殿下几夜不眠不休亲手雕出来的。我说,我知道。不然,谁的雕工,能让我一眼便看出是小雪呢?

他闷闷的哼吭一声,似乎不喜我碰他的脸,他若是清醒,一定不会这样嫌弃。可他若是清醒,我也不会摸他的脸。

他的鼻子很高很挺,有魔鬼驱使着我吻上他的鼻梁。但是我忍住了。

我爱顾小五,也爱李承鄞,此时我放纵自己承认。可我对他的恨也不假。我最恨的事,便是就算他这样对我,我仍旧飞蛾扑火般爱着他。

可是这件事,除了玛尔琪玛谁也不知道。因为我不能爱他。我要为西凉做好太子妃,也要为揭硕和亲友们做一个无礼冷淡的妻子。我与他中间,有鲜血与家国相隔,无论他给我捉多少只萤火虫,都抹不去欺骗、背叛和委屈。

但是我知道他亦心存惭愧,他亦夜不能眠,他亦身不由己。所以,爱他这件事,我不告诉阿翁,不告诉阿爹阿娘,不告诉赫失和揭硕的勇士们,只当成最大最大的秘密,埋在最深最深的心底。

我学着他,将他额前的碎发别至耳后。

我对他说,“小雪是我的猫,是我的嫁妆,我把它拿走啦。”

我轻轻拿出他紧握在手中的白玉狸奴,离开了酒气熏天的丽正殿。

也不知待明日他醒来,待明日我做回太子妃,他会不会知道,是我拿走了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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